【楼诚】 当你老了，记得爱就够了
年纪一大，明楼的身体开始出现了问题。
明诚最开始只是觉得大哥的记忆力开始变差，偶尔会忘了明台家孩子的名字，洗了手之后忘了关水就去吃东西，刚看完的报纸转头就忘了头条新闻。后来更严重了些，以往最是井井有条，现在却常常把东西随手一放，就忘了，于是无论阿诚怎么勤快着收拾，也总是会赶不上明楼弄乱的速度。
明诚一向脾气好，不仅不急不恼，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自己照顾了大哥大半辈子，直到现在才真觉得自己被需要，跟在大哥身后收拾着各种被搞糟的琐碎事情，偶尔还使个坏，戳一下明楼的后腰，看他半羞半恼地回头训自己两句，转脸又忘了这事儿。
但是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明台一家来访的时候，明楼盯着他半天，却喊不出他的名字。明诚和明台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于是明诚拉过明楼的手，连拖带拽地把他塞到摇椅上。“大哥，你站久了，小心膝盖疼。”
明楼现在脾气越来越好，也越来越慈爱，几个小辈儿都爱缠着明楼讲故事。于是他把唯一的孙女抱在怀里，坐在摇椅上慢慢摇晃着，另外几个孙辈围坐在周围。
“讲什么呢？就讲当年怎么救了你们爷爷的吧。”
小孙女的相貌随了她的祖母，尖下巴大眼睛，忽闪着长睫毛看着明楼。“大爷爷，这个故事上次讲过了。”
明楼有些无奈，“哦，那换一个，换一个，讲一讲你们爷爷在巴黎逃学的事情怎么样？”
“大爷爷，这个也讲过了。”坐在明楼脚边的男孩儿说道。
明楼有点尴尬，但还是故作镇定。“哦，那再换一个。嗯，就讲当年怎么救了你们爷爷的。”
最小的孙儿想开口，却被哥哥严厉的眼神制止，只能装作一副好奇心满满的样子，手托腮，仰着头认真听着大爷爷用低沉的嗓音慢慢讲起当年的事。“那一次，你们爷爷被坏人抓了起来，我和你们二爷爷都急坏了……”
“大哥好像病了。”明诚往明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明台说，“可你也知道，我不敢说带他去医院检查，怕是要发脾气的。”
明台点头，想了想，“我家大儿媳是个医生，让她过来看看？”
“也行，那尽快吧。”明诚心里担忧，但手上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鼓捣出一桌午餐，喊了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和“孩子王”明楼过来吃饭。
“阿尔茨海默病？”
明台点点头，“对，Alzheimer disease，早期的，可能跟之前压力太大有关。”
明诚大概知道这个病的原因复杂，三两句话肯定是说不清，自己也不见得听得懂，“会更严重吗？”
“嗯，没有治疗的好法子。再发展，以后还可能会不认人儿，咱们先做好准备吧。”其实明诚和明台知道，明楼已经开始不认人了。
“那就先这样。你先回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明诚的声音低了下来，明台便悄没声地走了。
明诚往卧室看了一眼，门关着，明楼正在午睡。他大概正搂着被子侧躺着，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浅灰色的枕巾上，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但整个人一定是柔软温和的。这么想着，明诚的表情也柔软下来，浅浅的笑意荡漾开来，看了看时间，便起身准备下午茶和点心，大哥起床是要吃的。
明楼的病情严重的速度比预想的虽然慢些，但也只是过了几年，就开始分不清明台家的十来个孩子，后来甚至连明台夫妇都认不出来了。
终于有天，明楼坐在花园里，冲着空荡荡的草坪发了半天的呆，明诚去唤他吃午饭，他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明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是谁？”
明诚的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这一天真的来到时，还是难以接受。“大哥，我是阿诚，阿诚，你记得吗？”明诚拉着明楼的手，一遍遍缓慢地说着。
“阿诚？好像……记得……”明楼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徒劳无功，整个人都显得颓唐起来，“想不起来了……我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
“没有，大哥，没那回事，”明诚温和地回答，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煲了汤，咱们进屋去吧。”
“什么汤？”明楼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情绪也跟着好了起来。
明诚笑着拉他起来，挽着他的手臂，慢慢往屋里走去，“大哥你鼻子不是好使嘛，猜猜看咯。”
明楼吸了吸鼻子，猜道：“山药排骨？”
“行啊，大哥果然厉害。”明诚笑着夸他。明楼胃一直不好，所以喜欢喝汤，得亏明诚愿意伺候，天天换着样式熬给他喝，今天刚好熬了山药排骨汤，倒还真是被猜出来了。
明楼一阵阵儿的记性不好，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不知道大姐他们今天吃什么。”
大姐走了很多年，明诚和明楼虽说不太刻意避讳，但也很少提及，明诚一下子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的阿诚最喜欢排骨汤，干瘦的小人儿，光吃肉也没见长。”明楼一边说着，一边笑出来，好像真的见到那个小小的人儿似的。“倒是明台，小时候胖的都要走不动了，结果长大了倒还瘦下来了。诶，对了，你，你叫什么来着？”
明诚笑着答道：“我叫阿诚，阿诚。”
“哦，你也叫阿诚啊？和我的爱人同名，真好，这个名字，真好听。”明楼念叨着，“阿诚，阿诚，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念一遍，心里就暖一下。”说着，有转头对明诚说：“这可真是个好名字，你叫这个名字，是要有福气的。”
明诚笑着点头：“对啊，有福气得很。”
“我就喜欢这个名字，不对，我就喜欢那个人儿，叫阿诚的人儿。唉，怎么好像，有点儿想不起他的样子了……”明楼单手扶额，有些懊恼的样子。
“想不起就别想了。”明诚扶他到餐厅坐好，盛了汤给他。
明楼的手发着抖，拿着勺子颤巍巍地喝汤，表情格外认真。刚刚的话题戛然而止，明诚知道，明楼是记不得刚刚聊过些什么的。于是也盛了汤，坐在他对面小口喝着，不再说话。
突然，颤抖的筷子夹着一块排骨放在了明诚的碗里。
“阿诚啊，你爱吃排骨，我的这块给你。看你瘦的，多吃点，长点儿肉才好呢。”
“大哥？”明诚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
明楼又恢复了一脸茫然的样子，安静地低头喝汤，不再说话。
明诚知道，他还是不记得自己。
但那都没关系。
记得爱，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