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

前文

　　在家停留了十天，明楼返回学校。

　　临床报告已经摆在他的桌上，不只是导师，连相关领域的一些专家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研究，明楼需要回去准备一次答辩，而且下一步的实验计划也需要由他来敲定，人还没下飞机，日程就已经排到了下个月。

　　第一期临床的结果并不理想，明楼索性搬到学校宿舍里住下，从一睁眼一直忙到深夜，恨不能不吃不睡。答辩的时候，一位老师突然发难：你的研究着眼于细胞复制过程中基因端粒的丢失和产生的自由基，并且针对性的提出了抑制方法，主要影响是改变人的衰老进程，是不是源于你们东方人对长生不老的崇拜？

　　明楼的表情如他的穿着般让人挑不出错处，金丝框眼镜背后的目光深沉，语气平和却坚定。“我所希望探索的，是生命的奥秘，而非盲目追求的长生不老。当然，我不否认如果能够找到更准确的衰老基因或者能够研究出细胞无限裂变的方法，延长人类的生命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那已经超过了本研究所要达到的目的。”明楼没说的后半句话是，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崇拜长生不老，如果可能，他甚至愿用自己余下的所有生命换一人平安。

　　那名老师还想继续追问，也许是他对这个东方人的好奇甚至大于了对研究本身的兴趣，幸而另一位老师把话题拉回了研究本身。明楼应对从容，一份份复杂的报告和数据在他的描述中条理清晰，数位老师频频点头。理论基础无可挑剔，实验成果还算显著，只是临床推广存在瑕疵，解决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明楼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低头看一眼足足一指厚的材料，长舒一口气。算上回家的十天，自己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片刻的放松了。不知道阿诚在北国的训练是不是也一样忙，年关将近，北国肯定冷得怕人了，记得小时候阿诚最是怕冷的，瘦瘦高高的身材都能被裹成一个橄榄球，胖如明台都会笑他。明楼这样想着，嘴角就浮起一抹浅笑。同行的伙伴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一个月真的是被逼到极限，连一向彬彬有礼的明楼都有日子不笑了，现在他这一笑，才像是终于过了一关似的。

　　“明，你要回家吗？”一个同伴问道。

　　明楼推了一下眼镜，遮住目光中的欣喜。“是啊，我的弟弟可能会打电话来。”说来，已经一个月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了，一想起那个带着些北风沙哑的低音，明楼的心里就像有猫爪在轻轻挠。

　　“一个月没有接到过电话了吧，最近太忙了。”同伴随口接道。

　　明楼突然一愣。阿诚是知道他的宿舍电话的，电话打到家里没人接，就一定会打到宿舍来，三天，最多五天就会有一通，这是一年多以来的约定俗成。一个月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过？

　　出事了！

　　明诚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左臂的疼痛已经渐渐退去，应该只是皮外伤，但是整个左手疼得根本不能动，只是想要牵动手指，就已经疼得直抽冷气。费力地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满的血腥气，明诚觉得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于是便转头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除了一丝血腥气，什么都吐不出来。用力撑着身体想坐起身，腹部一阵绞痛，衣服上几处干涸的血迹甚至已经结成硬痂，剐蹭着他的皮肤。

　　已经快一个月了吧。明诚无力地躺着地上，环视了一圈用灯光照亮的屋子。没有昼夜，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计时的工具，只能用胡茬和头发的生长来粗略计时。

　　现在明诚的样子狼狈到无以复加：柔软妥帖的短发已经几乎遮住眉眼，蓬乱地顶在头上，上面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迹，嘴唇干裂，胡茬丛生，指甲不长，却是参差的断口，分明就是为了握拳而自己掰断的，衣服已经破碎到难以蔽体，上面有几块干涸的血迹，皮肤上几道淤青和结痂的伤口，整只左手几乎是被血迹覆盖，一处从食指指根贯穿手背的伤口还恐怖的向外翻着，白骨隐约可见。

　　明诚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自己正在以别人不能及的速度恢复着，皮肉生长带来一阵阵痒麻。看来自己刚刚并没有昏迷太久，至少伤口都还没恢复，这样看来，距离下一顿饭至少还有半天时间，还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

　　身旁有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明诚暗叹了一口气，又一个退出者。算起来，最多还剩下十几个人了吧。死的死伤的伤，退出的也数不清了，二百个学员能有十个坚持足一个月就不容易了。

　　当初一时冲动，没跟大哥汇报就参加了这个特训，只以为是一个优秀学员的选拔训练，二百选十，比例不大，却正好激起了明诚的好胜心。最初其实也不是多恐怖的样子，只是被关在一个没有窗的大屋子里，吃喝管足，地面并不凉，睡起来没多难受，还有浴室可以每天洗澡，只是昼夜节律被灯光打乱，大家凑在一起聊聊天，相互认识一下，日子并不难熬。第一次冲突是在大约五六天之后，明诚的指甲第一次有些妨碍他握拳的时候，食物的供应骤减，灯也不再暗下来，承受不住可以举手示意退出。没过多久，一个在争夺食物时被打断手臂的学员退出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会刹不住车。既然大家都明白了不可能通过和平的方式来被选拔，就只能通过战斗。

　　食物的供应越来越少，没有药品，没有休息，每时每刻都要戒备暗处的拳头。没有人结成小群体，也少有人偷袭，孤军奋战是他们的生存法则，正面交战则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出了这道门，他们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战斗了。他们都是暗处的钉子，是暗夜中取人性命的恶魔，是不能见光的死神，那之前，他们还想有一次机会不留遗憾。

　　剩下的人中，明诚是唯一一个东方面孔。比起正面交手，他更多的时候选择隐藏自己，像一只匍匐在草丛里等待猎物的狮子，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能看出其中的饥饿与杀意。但随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物资越来越匮乏，大家又都或多或少挂了彩，超强的恢复能力让他在面对比他高大健壮的对手时甚至颇占上风。

　　左手的伤口是昏迷之前留下的，一个对手有戴耳环的习惯，自己一拳过去，左手几乎报废，不过对方也受了重伤，被训练负责人认定为必须要退出，还昏着就被拖了出去。之后，明诚也力竭晕倒。

　　晕倒之前，明诚只来得及想。

　　这么久没给大哥打电话，他肯定急坏了。

　TBC......